应许之地

避难所
但或许未来某日将成为荒芜的山丘
我们走失在风里

[现欧] Princess Mermaid/海的女儿

成年童话(下)

阅读提示:时间为两个人大学毕业后分别在异国求学第一年高述的现状,部分细节有包含个人滤镜的过度解读和想象。

只是太想写写毕业后的事了。

 

 

「我已经把我的生活自始至终暴露在你的面前,
   毫无隐藏,毫无保留.
   这就是你为什么不了解我的缘故.①」

 

来到纽约的第三十七天恰好是个放晴的星期三,天气很好,一扫前两日暴雨笼罩下的烦闷。凉爽的海风倒灌进房间,草坪盛接不住的雨水漏进池塘,地面和屋檐下鸽子的羽毛一样湿润。

应该是得益于好天气的照拂,高述的心情从他起床开始便没来由得很好,哪怕今天他并不清闲,也还是克制不住地一路飞扬起来。他收拾了洗衣篮里的换洗衣物、拆下打算换洗的被褥,甚至还哼着悲惨世界里大合唱的旋律去厨房给自己简单做了两个冷切三明治。

他打算吃完早饭就去洗衣房,在那里等着衣服洗好的同时还可以看会书,再预习一下早上的课程。这样等他回来把床单和衣服都晾好,就能有条不紊地去上课了。然而茶杯里的茶还没喝掉一半,他正拿着看新闻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散漫地飘在空中的风筝猛地被扯住了线,开始不情愿地下降。

 

“宝贝,你在纽约习惯吗?住宿条件怎么样?钱够用吗?”

电话接通了,另外一端传来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陌生。高述抬起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他觉得自己的估算能力还需要提高——父母坚持的时间竟然还不到两个月。

他妈妈口气有些小心翼翼,毕竟父子大吵一架紧接着儿子就远去美国的事给她的冲击太大了。高述想,她大概现在还没有弄明白向来完美出色、唯一的小毛病只是太爱干净的儿子为什么做出了这么离经叛道的举动。他看着盘子里还没吃完的三明治,瞬间失去了胃口。

“妈妈藏在你行李箱夹层的银行卡你找到了吗,怎么没有用啊?

“钱足够了。”高述端着茶杯站起来,回答的有些冷淡:“我申请的是全额奖学金。”

那边明显一愣,变得惊喜起来:“哎呀,你居然申请到了全额!这么好的消息你怎么不跟妈妈说?”

没有回答,高述的语速也没有产生半点被打断的波澜,他继续说:“至于生活费,我还有,奶奶也给了我一部分,你不用担心了。”

“……宝贝,你是不是还在生你爸爸的气?但是他也是为你好,妈妈要先声明我们两个是非常支持你出国继续深造的,可你读什么不好非要读戏剧,还坚持要读四年。哪怕选哲学也好啊,你这样读出来等于是白白浪费了四年时间。你能不能换个别的专业,或者多修几门课?这样你回来也好工作,爸爸妈妈也好帮你。”

高述跑了两趟,把没吃完的早餐封好保鲜膜放进冰箱,又洗干净了茶杯和茶壶。表情平静,目光坚硬如铁。电话那头的絮语还在继续,他没有打断她发泄的意图,却也没有把陈词滥调再听下去的打算。眼睛不自觉地盯着落在窗框上的阳光,意识逐渐拉远,开始堂而皇之的走神。恍惚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窗帘上镂空的花纹一同坠下来,印在雪白的窗框和纯白的窗帘上,就好像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洒下了一把揉碎的银杏叶。

他想起了下雪的夜晚那颗被路灯点燃还未枯萎的银杏树,并且再度想起来那个仿佛无处不在的欧阳。

他沉默地想起了那天。

 

临近晚饭时间,图书馆自习室原本聚集的人消失了一大片,靠近空调暖风出风口的座位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其实高述也有点想去吃饭了,他绝望地发现但凡和欧阳一起泡馆他总是饿得飞快,更不提今天中午他还被迫赶去剧社镇场,午饭没来得及吃,幸好欧阳给他带了焗饭和苹果派。他看了眼对面的欧阳,十分钟前他打完电话回来就一头栽倒在桌面上吐魂,趴到现在脸色看起来还是灰白色的,显然血条没回满的样子,活尸化非常严重。

高述仔细地权衡了一下究竟是让他继续装死趴着还是把他揪起来,考虑了两分钟,当楼下的路灯亮起来的时候他决定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站起来开始收拾起瘫在桌面上的纸笔,在欧阳勉强抬起头看他的时候,还极为顺手地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因为太长时间没进理发店打理欧阳的头发又长了,加上他昨天才洗过,整个脑袋十分蓬松,看起来手感很好。

“怎么了,你的电话恐惧症不是好点了么?谁的电话杀伤力这么大?”

“还能有谁啊,当然是夏老师……”欧阳欲哭无泪地用脑袋磕了磕面前一厚本的习题册:“好烦,真把我当成重点关注对象了啊。”

“她大概观察了你一个学期了,好不容易看着你的绩点飞上来,当然害怕再出点什么闪失。”高述漫不经心地把两个人的东西工整地叠成了两摞:“把你放在优先级比较高的位置是正常的。”

“一想到这不正常的高关注坑能要持续到毕业我就恐慌。”欧阳趴在桌子上默默地打了寒颤:“不管这些了,我们还是去吃饭吧——对了,出国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高述的手停了下来,几个呼吸之间,他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等到欧阳也站起来开始往书包里装东西,他才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有点干巴巴地问:“……你怎么知道。”

欧阳用力地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伸手指着被欧洲文学史和艺术概述这种大部头掩埋的英语语言资料,愤怒地嚷嚷:“我又不是瞎子,GRE和托福我还是认得的好吧!”

也对,朝夕相处的人怎么可能瞒得住,毕竟人不可能永远都在撒谎。

高述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是他太自以为是、也太狂妄了

 

“难度有点大。”

意识到确实无法隐瞒后,高述反倒坦然了,他看着欧阳的眼睛认真地说。

欧阳本来已经被他的叹气搞得毛骨悚然,此刻听到这样的回答,不自觉地就露出了敬畏的表情。

“你都说难度有点大了,卧槽,卧槽,该是多变态。”

“但是没有办法,到底是自己做出来的选择。”高述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反问:“那你呢,我看你昨天拿着一本中介给的宣传册在看,决定下来了吗?”

一提到这个欧阳就更加蔫搭搭的了,他背上书包,也开始叹气:“本选择困难症在择校问题上进退两难,几个学校条件太参差了,不管选哪个都会有点遗憾,得慎重考虑。”

安静空旷的走廊里只能听到回荡着的他们两个的脚步声,高述听到回答后身体本能地紧绷了一秒,当他的大脑将欧阳话中的信息量分析完后,心跳就开始不受控制的加速,幅度剧烈到他感觉到脸颊开始发烫、耳廓内开始嗡鸣。

条件参差、再加上欧阳并没有跨专业读研的打算……

难道真的是东西海岸吗?

欧阳没有给他幻想下去的空间,很干脆翻出了介绍页,然后在等电梯的间隙翻到了自己用便签做了记号的地方,高述看清标记部分抬头的第一眼心就凉了——

日本,真是丝毫都不意外。

他垂下眼帘。

……他到底在自顾自地期待什么

“游戏专业读这个私立比较好,可是这两所公立在游戏开发设计这方面也不错,尤其是这所还是任天堂的母校。”欧阳嘟囔着翻来翻去:“不知道和他们前老总读一个学校能不能破格录我进去实习。”

游戏专业?

高述终于回过神来,他惊讶地眨大了眼睛,做出了他相当痛恨的一个下意识反应。

“你家里知道吗?”

“知道啊,就上个月我不远千里奔袭回去也是为了这事。”欧阳倒是完全不介意,大大咧咧地疯狂连戳着电梯一层的按键,就是表情比较魔幻:“召集了全家六位老师两位领导干部给我开大会,我不但在大会上做了ppt,申报了款项,还立了保证——我日哦这什么鬼项目答辩会???”他毫不客气地吐槽:“感觉我不会再恐惧需要solo的论文选题讨论了,最起码在人数加成的气势上学校老师没一个能打的。”

高述笑了,不过有点苦涩。他看向电梯内反光的镜面,专注地、或者说渴望又热切地注视着欧阳倒映在上面的有些失真的侧影。

你是如此的纯粹,带着天真的、一往无前的气势,想到就去做,哪怕将自己锁在高塔上,也仍是在为自己随心所欲的而活。而他有些时候不过是一个载体、一个别人从他身上得到自己所期待结果的载体。

 

高述看了眼时间,中止了自己的沉默。

“妈妈。”

“怎么了宝贝?”

“你大概不知道,我的SAT其实最后考了1520,托福考到了110。”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完全能想象出妈妈错愕的脸,也许在旁边听着的爸爸同样错愕,毕竟在这之前他们可一直以为他来哥伦比亚大学读戏剧是权衡了他的成绩和申报资料才不得已做出的妥协。

“我申请读戏剧,只是因为我想读。”他郑重地说。

想借助不属于自己的勇气,让那真实的火光流淌到真实的自己身上,而不是被包裹在戏服中的另一个我身上,所以他精心策划了这场报复。在告诉他们录取的结果后,让他们欣喜后,再告诉他们他所作出的选择。

他一点也不后悔,即使有可能身无分文地被扫地出门。

“妈妈,”他愉快地说:“我非常想读戏剧,哪怕这四年真的浪费了也没关系。”

他还会有无数个四年,但是过去的那个四年只有一个,他祷告用的十字架也只有一个。

他为此拼命地素争取,竭尽全力地去努力,急切的好像要将过去二十几年累积下来的那个自己彻底消耗殆尽一样。哪怕身边充斥着嫉妒和讽刺的利刃,哪怕遍布挖苦,哪怕充斥着世俗的好心劝解,他决定不再妥协了,他要让那簇已经在自己身上开始燃烧的火光,能够燃烧得更耀眼一点,保存得更久一点。就算最后他仍要再次回到压抑的深海中,他也想把干净的灰烬留在泡沫中。

这股不顾一切的魄力让他身边每一个人都感到恐惧,除了欧阳。

他清楚他要做什么,也无比的认同他。

他像簇影子似得蹲在他的炽炎下,抛弃了自己的那个壳陪着他,甚至会在两个人外出在日租房里刷夜的时候去厨房做东西吃。

两个人凑在一张桌子前,在明晃晃的白炽灯下一起吃热气蒸腾的宵夜,可能会是大学四年中最令高述沉溺的片段,他拿起筷子时总觉得这场景美好的不像现实,更像个彻头彻尾的梦。

涂在无数尖刃上的蜜太甜了,哪怕此刻他失足跌落长久以来如履薄冰的悬崖,被万箭穿心刺死在此刻,他也醒不过来。

 

得不到回应的爱,究竟能有多绝望。

高述坐在床头,沉静地听着另一头欧阳规律的呼吸声。

可他值得我去爱他,他值得,哪怕如此的痛苦,如同在漆黑的海底被水压撕碎,但因为面前有光,所以不肯回头,无论怎么样也不舍得回头,就是打算放弃了也不舍得回头。只想一直一直看着这簇小小的温柔的火光,即使身上已经有了灼烧带来的疤痕。

他不再是那个完美的载体,也没必要觉得世界肮脏不堪,他是残缺的,他所背负的爱意是根比心脏更重的羽毛,却能填补身体缺失的一部分,他为此烦恼、欣喜、愤怒、忧虑,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阴郁而又光明的日子③。

这样的日子迟早有一天会结束,他设想了无数种方式,却没想到最后是戛然而止在欧阳的拥抱里。

他兴高采烈地从使馆围栏的另一端连蹦带跳地跑向他,在阳光下开心抱住了他,他却想逃。

因为皮肤的温度,因为擦在自己颈侧的呼吸,因为细密的汗液。他不想失控,不想在故事靠近尾声的时候留下糟糕的结局

欧阳想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阻止。

可是他不行。

 

“已经足够了,我要放下一切。”

毕业前最后一次大戏结束,为了庆祝,也是为了新老交替的仪式,他们一小撮人去喝毕业酒,在快散摊的时候高述这么说着,催眠这些知情者,也这么催眠自己。

特地赶回来的马老师问他:“真的吗?”

“是真的。”他看着夜空:“人是没有办法选择很多东西的,比如父母,比如同学,可以选择的只有朋友和爱人……欧阳,已经成为了我自己选择的特别的那个存在,我该知足了。”

马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最后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举起了手里的啤酒瓶:“祝你一帆风顺。”

“谢谢。”

他真诚地喝光了自己杯子里的酒。

 

电话在双方的沉默中不了了之地结束了,但是高述的心情反而很好,挣脱了线的风筝呼得被大风刮进了云里,再也看不见了。

他把脏衣篓送到了洗衣房,发现剩下的空闲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索性给自己放了个短假,顺着林荫路走出了学校,停在了一家看起来就很古董的小电影院门前。

门票很便宜,没什么人的早晨在敷衍地放着黑白的怀旧电影轮播。

他进去的时候,正在放课上才剖析过的一篇名著翻拍,当然也是很经典的版本。

“我爱他脚下的土地,头顶上的空气,他触摸过的每一件东西,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高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跟着台词无声地重复了一遍。

“我爱他所有的神情,每一个动作,还有他整个人,他的全部。④”

本来以为可以压抑住的感情在黑暗中喷涌而出,此刻,他是如此强烈地想念一个人,无济于事的想念着一个人。

 

「我对世事怀有秋天之爱,虽然

这有时意味着

对一切无所期待,等候寒冬降临。②」

 

————————

①:泰戈尔

②:牧羊的水鬼《我愿对世事怀有秋天之爱》

③:《麦克白》

④:《呼啸山庄》

 

童话都是由成年人写给孩子们看的,那么虚妄的美好和天真下面到底藏了多少令人疼痛不已的真实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人鱼投入水中变成泡沫的时候,她确实是笑着的。

本文送给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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